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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品花宝鉴(全)-15
匿名用户
2024-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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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生离别隐语寄牵牛昧天良贪心学扁马话说长庆被打之后甚是着急,只得仍去央求叶茂林,同到华公府聘才书房负荆请罪,情愿先送进来,分文不要。聘才见他小心陪礼,且说一钱不要,便甚得意,只道他一怒之后,使他愧悔送上门来,应了前日所说的话,便找了珊枝,请公子出来说了,华公子道:「为何不要身价呢?」聘才说:「他的意思恐怕孩子不懂规矩,二来如有错处,公子厌了,他仍可以领了出去,所以他不敢领价。」公子点了点头道:「这也使得,明日进来就是了。但既进了我的府,无论领价不领价,外面是不准陪酒唱戏的。」聘才道:「这个自然,长庆能有几个脑袋,敢作这种事?」华公子又吩咐珊枝:「你对帐房说:每月给长庆二百银子,叫他按月到府支领。」珊枝答应了,即同聘才出来,见了长庆,一一说明;聘才又作了许多情,长庆喜出望外,叩谢聘才而去。回来与琴言讲了。琴言到此光景,自知不能不避。但今日之祸起萧墙,子玉全然不知,明日进了华府,未卜何日相见,意欲就去别他一别,犹恐见面彼此伤心,耳目又多,诸多未便;欲写信与他,方寸已乱,万语千言,无从下笔,只好谆托素兰转致。便又想了一会,即将自己常常拭泪的那方罗帕,拣了四味药另包了,将帕子包好,外面再将纸封了,交与素兰,托他见了子玉面交。至明日,长庆即把琴言送到华府,公子又细细的打量了一回,心中甚喜,即拨在留青舍伺候。又领他到华夫人处叩见,华夫人见他弱质婷婷,毫无优伶习气,也说了个「好」字,华公子是更不必说。琴言心上总是惦记子玉,也只好暗中洒泪,背地长吁。过了几天,见华公子脾气是正正经经的,没有什么歪缠之处,便也略觉放心。惟见了魏聘才,只是息夫人不言的光景,聘才也无可奈何,就要用计收拾他,此时也断乎不能。且说琴言临行之际,所留之物托素兰面交子玉。素兰打算过几日,请子玉过来,与他面谈衷曲。却说子玉自五月内与琴言一叙之后,直至今日,并非没有访过琴言,但其中有多少错误。这一日天气凉爽,早饭后到素兰处,先叫云儿问了在家,素兰闻知甚喜,忙出迎进。只见房内走出两人来:子玉看时,认得一个是王兰保;一个是琪官,因多时不见他,即看了他一看。见他杏脸搓酥,柳眉耸翠,光彩奕奕,袅娜婷婷,年纪与素兰仿佛,身量略小些,上前见了。子玉道:「今日实不料香畹处尚有佳客。」兰保道:「这就是你的小姨子,你们会过亲没有?」子玉道:「这是什么话?那里有这个称呼?」素兰道:「这个称呼倒也通。」琪官也不好意思,便道:「静芳不要取笑。」兰保道:「这倒也不算取笑,你是玉侬的师弟,可不是他的小姨吗?」子玉笑道:「岂有此理。」说着遂各坐下。见桌上杯盘狼籍,似吃饭的光景,素兰叫人收拾了,便亲送一碗茶来,问道:「你今日之来甚奇,想必已经知道了。」子玉听了又是不解,问道:「什么事已经知道?我却实在是不知道。」兰保看着子玉道:「你倒不晓得?已隔了五六天了,就算你不出来,难道也没有人对你去说的么?「子玉更觉纳闷,却思不到琴言身上来,说道:「我实在不晓得你们说的是什么,我是不出大门的,这两天又没人到我那里,如何晓得外面的事?」琪官笑了一笑,素兰道:「你真不知道,我只得告诉你,你且坐稳了。静芳、玉艳,你两个扶住了他,待我再说。」子玉道:「香畹一向直爽,今日何故作这些态度?想来也没有什么奇事,故作惊人之语耳。」素兰又把子玉看了又看,惹得兰保、琪官皆笑。子玉看他们光景,着实心疑,便道:「香畹,你且说来。」素兰又怔了一怔道:「说倒有些难说,有件东西给你一看就知道了。」子玉此时直不知什么事情,只见素兰从小拜匣内,拿出一个纸包来,像封信是的,签子上头又没有字,包又是方的,接到手内轻飘飘,拿手捏捏,觉松松的似乎有物。便即撕去封皮,见是一块白罗,像是帕子,心上益发疑心,即一抖,掉出四个小纸包来。兰保等亦都走过来看。子玉拆开纸包,摊放桌上,却是四味药,又不认得。素兰便问道:「这是什么药?」子玉道:「我不认得。我且问你:给我看是什么意思?怎么你又不知道呢?「此时那三人都不言语,只管瞧着那几包药,子玉看他们也似不明不白的,心上便越发狐疑,便问素兰道:」这包东西到底是谁的?你们讲得这样稀奇。「素兰道:」不是我与你要这包东西,是你眠思梦想的那个人,临别时留下,嘱付我寄与你的,我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不晓得他就将天天所吃的药包了些。这帕子他想你必认得,叫你睹物怀人的意思。「子玉一听,心中老大一跳,一面看了看这罗帕,一面想道:」听他如此说来,难道玉侬有什么缘故?像是不吉的话。「如此一想更觉一股悲酸,从心里走到泥丸宫,复转将下来,竟透出眼鼻之间,已是涕泗泪澜,忍耐不住,便索索落落的流下泪来。三人看了也一齐叹息。子玉见此光景,更不敢再问,倒像已经明白一样,就把帕子拭了一拭,想道:「这药想必临终的时候吃的了,故寄与我看。」便觉万箭攒心,手足无措,只得站起来到外间坐下,想要大哭几声,但在素兰这里究竟不便,只掩泣发怔。素兰见此光景,倒悔自己孟浪,又想方才的话说得竟像玉侬死了,所以触起他伤心,即忙出来,对子玉讲道:「你且不必着急,还等我说。玉侬没有怎样,请进屋内坐下,候我细说。」子玉听了便着急道:「香畹你有话就直说,别这么半吞半吐的唬人,到底玉侬怎样?」便又走到里间来,兰保、琪官看着他,也有些凄楚。素兰道:「你细听着这五月内的事情。」便一五一十的将魏聘才怎样的来说,奚十一怎样来闹,他与兰保怎样的劝,怎样的出主意,又怎样的躲避奚十一,又怎样的送进华府,临行时怎样哭泣嘱付,又将不受身价并可靠假出来的话,细细的述了一遍,又安慰了几句。子玉听了,知琴言尚在人间,心便放了一分,停了一停道:「玉侬此去,也就如出尘离世的一样。」便又滚下泪来,出了一回神,重把那几味药看了又看,只认得一样是芍药,其余皆不认识,因对素兰道:「玉侬寄这几味药,必有深意,但不知是什么药,你可叫人拿到药铺问明,叫他就写在包上。」素兰道:「说的是。」就要叫人,琪官道:「不用,跟我的人就认得,他在药铺里当过伙计。」琪官即叫那人进来,把这四味药给他认,那人看了,便说道:「这味是牵牛,这是独活,这是芍药,这是防己。」琪官拿起笔来写了,却想不出意思。素兰道:「他离开了你,便是独活了,我懂得这一味。」兰保道:「防己是防自己的身子,好叫你放心。那两样实在想不出来。」子玉含着眼泪道:「玉侬的心事全见于此,这芍药一名将离,言进了华府是已经离的了。既离了,自然是独活了。独活在华府中,难道浮沉俯仰与众人一样?自然自己必定小心谨慎,刻刻预防,守身如玉。这牵牛没有别的解法,必定是七月七日回来,约我来一见,是织女、牵牛相见之期了。「素兰道:」是极,妙极,你猜的一点不错,正是这个意思。玉侬的心思,与人不同,他若写封信与你,犹恐被人看见:且万苦千愁,也难下笔,倒不如这个意思好。若到七夕,你是必到我这里来歇一天。我们进去,还要把你今日的情形,讲给他听,也不枉了你这一片苦心。「说说讲讲,三人殷殷勤勤的安慰,子玉也只好忍耐住了。琪官是与子玉初次盘桓,因见子玉的丰标,十分羡仰,怪不得玉侬心上只有他一人;又看他如此情重,正如新妇须配参军,只可惜缘分浅薄,会少离多,始信苍天之磨折人也。又对子玉,把从前魏聘才同船,一路在舟中下作的模样讲了好些。忽又想起奚十一来,复咬牙切齿的骂几句。素兰让子玉吃饭,子玉心绪不佳,便要早回,辞了一径回去,车上便觉四肢不舒起来。到了家中,见过颜夫人,便到书房躺下,自言自语,忽叹忽泣,如中酒一般。次日即大病起来,心神颠倒,语言无次,一日之内,哭泣数次。初时见有人尚能忍住,后来渐渐的忍不祝见了他萱堂,也自两泪交流,神昏色沮的的模样。颜夫人当他着了邪病,延医调治,甚至求签问卜,许愿祈神,一连十余日,不见一毫效验。一日之内有时昏愦,有时清楚,昏愦时糊糊涂涂,不闻不见的光景;清楚时与好人一样。睡梦中呓语喃喃,有时叫玉侬,有时唤香畹,有时大骂奚十一、魏聘才诸人。颜夫人十分着急,颜仲清、王恂三天两日常来看视,心中虽是明白,却也无法可治。二人商量,又不好对颜夫人讲,只好婉言解慰而已。颜夫人每听子玉睡梦之中,必呼玉侬二字,心上便疑心子玉在外有什么勾当,便当玉侬是个女人,心有说不出的隐情;因又想子玉不常出门,出门必有云儿随去。一日便唤云儿来细细追问,说:「你跟少爷出去,到底在些什么地方?那玉侬是谁?还是娼妓呢,还是什么样的人?」云儿起初不招,只说:「少爷出门,无非是怡园,及王少爷、史少年几处,并没有见个女人。小的如撒了谎,今天就活不过。」颜夫人想道:「好好问他,他必不肯认。」遂命家人拿了板子,吩咐着实与我打着问他。云儿见要打,只得跪下磕头说:「实在是有个小旦,名字叫作琴言,少爷常去找他,见了面,两人也是哭的时候多,笑的时候少。就是五月里,有一天说是到怡园徐老爷处,也是假的,就同了那个小旦,还有一个也是小旦,在东门外运河里游了半天,也是哭了半天。小的在船头上,别样话是听不见的。前日少爷到了那个小旦家里,那个小旦说起琴言进了什么华公府里去了,又把那个小旦给少爷留了一个纸包,小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少爷就在那里哭起来。他们劝住了,回来就是这个样子。小的没有一句谎话。至于别样的事,少爷是一点没有的。」颜夫人听了,十分有气,便骂云儿道:「你就该结结实实的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直到要打才讲。若不看你还说实话,今日就活活打死。」喝退云儿,心中便恨起这个儿子来,年纪轻轻的,就如此荒唐。若说为了一个小旦,何至于就害如此大玻越想越气,欲要教训他一番,又看他病到如此;且自己也四十岁之外的人,止此一子,今病到如此,即教训也是无益。万一因这一番教训,再添了病,更难治了,莫若待他好了再说。左思右想,便请进李元茂来,问其底细。李元茂道:「小门生没同出去过,琴言不琴言,我也不得而知。我去年听见魏老聘常常赞那琴言,世叔就有些留心。到今年正月初六,会馆团拜那一天,世叔看了琴言的戏回来,又听得他们说好,以后的事,小门生实是没有见闻,要问魏老聘才晓得他们的细底。」颜夫人便叫门上许顺,到华府请魏少爷过来有事相商。聘才却不晓得是这件事,近来与子玉颇觉疏远,竟有一个多月不来。今闻颜夫人相请,道是有些好事与他商量。隔了一日,便服御辉煌的出城,到了梅宅,见过了颜夫人。见颜夫人脸上似有忧闷的光景,聘才先问了江西的近况,可有家信回来;又问起子玉,并说场期将近,今年一定高中的这些套话。讲了一回,颜夫人道:「子玉得了一个异样的病症。」便把病的光景说与聘才听,又将云儿、元茂的话也说了,便说:「小儿与这琴言到底有什么缘故?」聘才听了便觉得有些踌躇不安,良心发动,脸上露出愧色。停了一会,说道:「去年小侄进京,是搭了一班戏子的船,内中有个小旦叫琴言。今年团拜这一天,却好见着他的戏。后来世兄不知怎样认识的,听说在怡园打灯谜时认识的,又赠了一张琴。小侄是个粗人,搭不上这一般的文人。其中怎样熟识,怎样交情,小侄却不晓得。世兄常往来的那一班公子,伯母也都知道,其中的深情,他们必知,伯母何不问问他们。」颜夫人道:「此时那个琴言呢?」聘才道:「琴言前在怡园学了什么新戏,为华公子赏识了。」说到此处,又半站起来说:「小侄受老伯与老伯母的厚恩,实在感激不尽,知道世兄是为这个小旦害成了这一场大病,荒废诗书,糟蹋身子,所以倒设法怂恿华公子买他。不料事有凑巧,有个姓奚的,为琴言在那里闹起来,要收拾他们。琴言的师傅害怕,不得主意,小侄因又劝他,于前几日已把琴言送进华公府了。琴言既进了华府,一时是不能出来的。小倒心中倒觉喜欢,从此世兄倒可以杜绝了这片心,可以作些正经事,不然也为这个小旦所累了。「颜夫人听了便怒上心来,颇恨子玉不成人,弄这些笑话出来,心上反感激聘才,先与聘才道了谢。又说道:」你兄弟如今病到这样,看来必是为这个小旦;睡梦中胡言乱语,忽哭忽笑,口口声声只叫玉侬,自然是为那个小旦进了华府的原故。你兄弟虽没出息,但我跟前就是他一个,设或有些长短,他父亲回来,叫我何颜相对?世兄你是明白能办事,怎么想个方法将他医好才好。「聘才摇摇头道:」此事甚难,从来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小侄是知道府上规矩的,难道伯父大人肯许他出去闹吗?「颜夫人道:」不是这么说,我岂肯纵容他出去闹小旦,就算我溺爱,也断不至此。我听云儿说他与小旦见面也只是哭,小孩子不知什么意思,谅来没有别的缘故,或是他们有些缘分也未可知。我想如今他眠思梦想的,总为着那个小旦。你既在华府里,你可想个法子,叫那小旦出来安慰安慰他,或者就好的快了。「颜夫人说到此,便已滴下泪来。聘才绉着眉,也叹了一口气道:」偏偏遇着这个人又是不顺人情的,况是二百银子一个月的工食,如何能叫的出来?「颜夫人问道:「怎么就要二百银子一个月?这个人想来是个活宝了。既然这么要钱,你兄弟是没有钱的,怎么又认识他呢?」聘才道:「琴言原不要钱,他师傅是非钱不行。小侄方才细想了,断无法子弄他来,必要和他师傅商量了,事方可行。他师傅又不肯讲白话的。」颜夫人道:「他师傅是怎样的?」聘才道:「难说话的很,在钱眼里过日子,要和他商量,除非多许他钱,尚不知他肯不肯。他怕得罪了那边,一年得不了这两千四百头就难了。我看这个东西要和他讲白话,是断断不能的。」颜夫人听了这话,似乎要花些钱,便道:「只要把他叫得来,就给他钱也不要紧,但不知要用多少?」聘才道:「小侄再去见他讲讲看,总之小侄再没有不尽心的,先请伯母大人宽心。「说着起身告辞,颜夫人又含泪道:」多费世兄的心,此刻我也不说什么了。既然如此,请你今日就去。如来得及,今日就赐一回信更好。「聘才答应了,即便告辞出来,看了看子玉。子玉见了聘才,虽在病中,却未忘前事,便合眼装睡,没有理他。聘才与元茂略谈几句,即便出来,一径回华府,到自己房中坐下,细细的想了一回,没有主意。即来找珊枝,把方才颜夫人托他话,都说与珊枝,又加上些话。又说我与这个兄弟是三代世交,且我这梅老伯母,止他一子,人极聪明,相貌生得也极齐整,你只当行好事,怎么成全成全他。倘能医好了这个病,我也感激你不荆「珊枝道:」我有什么法子?只好禀明了公子,说你说的,叫他去看一看就是了。「聘才连忙摇手道:」使不得,公子的脾气,咱们还不知道?如此说非但不肯,大家也不好看,须得另想个法子。「珊枝道:」你有法子你就行,我是不管这些事的。「聘才听了此话,便深深的一揖道:」好老三,好兄弟,你若成全了这件事,我叫我那兄弟送你两匹新花样的好库纱。「珊枝被聘才再三求不过,踌躇了好一会,又触起自己的心事来,便说道:」明日叫他去就是了。若问起来,我自有话说,不说你就是了。「聘才听罢,笑逐颜开,深深的一揖,道了谢。因看天色尚早,即坐车出来,见了颜夫人,故作许多为难的光景,说:」他师傅依是依了,但是要给他二百银子,他才肯去叫他出来;他又说怕一叫出来,那府里不要了也未可知。若不能进府时,那就不好说话。只怕他就要照样要起二千四百银来。据小侄看来,此人实在刁滑可恶。把他痛痛说了一顿,他才有些害怕,说:「后来进去不进去,不关事,但此刻之二百两是不能少的。不然,我担了这个不是,一个钱不到手,又何苦作这险事。‘」颜夫人听了,心痛儿子,只得依他,便道:「明日就叫他来,就依他给他二百两银子就是了,以后的事情只好再说。」聘才见入其彀中,甚为欢喜。告辞出来,到了绸缎铺,拿了两匹好纱,次日送与珊枝。你道珊枝是什么意思,敢作主意叫他出来?原来琴言刚进来半月光景,连华夫人都疼他,时常赏他东西。又常说:「这孩子老实,不像个唱戏的。」因此珊枝便动了酸意。想道:「我进来了三年多,也算第一分的人,他才进来几天,就这么样。脑袋又好,将来不要把我压下去。「如此一想,便要设法挤他。今听聘才的一番话,正好立主意,因此就应许他,便到了留青舍与琴言说知。琴言一听就是眼泪汪汪的,说道:「怎么庾香就病到如此,林哥你真能叫我出去,他家果真要我去看他吗?」珊枝道:「我无缘无故的,哄你作什么?你只管放心:半天之内公子也不下来。即使叫你,我与你说,告假回去看师傅的病去就来的。公子若不说什么,很好;要是说什么,我自会答应。可有一层,你去只管去,可要早些回来。再者,你今既去,千万把他的病治好了,再去第二回,可就难了。」琴言红了脸不言语,心中却也甚感激珊枝,我进来了倒全仗他照应,且能叫我去看庾香,以后倒不要忘了此人。珊枝走后,琴言想来想去,就把聘才的仇恨也就淡了,说这件事也亏他。是日无话,好容易盼到天明,恰好又天从人愿,华公子身子不爽快,在夫人房里不出来。琴言便更放了心,忙忙的吃了饭,来找珊枝,说:「怎样出去?我是不认得路径。」珊枝道:「你同魏师爷出去,他们就不好问什么;就使他们有话,也传不到里头去。」琴言只得折口气来找聘才,聘才见了心中甚喜,脸上却装了冷冷的说:「你去只管去,要谨慎些。将来闹穿了,可别说我同你去的。」琴言答应了,即同聘才一重一重的出去,把门的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见了聘才同着,却不敢问。出了大门,即叫琴言坐在车里,放下车帘,自己跨沿,四儿坐在车尾,不多一刻即到了梅宅。聘才也不候通报,同了琴言一直到了书房。许顺见了甚为诧异,却又不好拦阻,也跟了进来。颜夫人正在盼望,见许顺进来,似欲回什么话似的,颜夫人问:「有什么事?」许顺说:「魏大爷同了一个人,到像个唱戏的似的,小的不敢不回。」颜夫人道:「我知道,快请进来。」许顺去请,只见聘才同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进来,不看也不觉得,细细一看,把颜夫人吃了一惊,倒像是那里见过似的,忽然想起很像他未过门的媳妇琼姑模样。心中暗暗称奇,说:「我常时听戏,见过无数的小旦,不过上了装像女人模样,下台时却没有细看过。今见这琴言玉骨冰肌,华光丽质,其尊贵的气象,若梳了头便是个千金小姐的身分。就是这本来面目,也像个宦家子弟,俊雅书生,恰与自己儿子生得大同小异。本来原有怒气,想说他几句。及至如今见了,不觉生出笑容来。琴言一进门时,原为子玉病重,出于情所难忍,故不顾吉凶祸福,也拼着颜夫人骂了几句。而且聘才在车上,一路上说了些利害话,心虚胆怯,只得战战兢兢上前,见夫人磕了一个头起来,低头傍立。颜夫人叫近前来,又打量了一回,即请聘才坐下。颜夫人道:「你是那里人?去年几时到京?怎么认识我们少爷?又怎么样相好?你实对我说,我不难为你。「琴言见夫人颜色和霁,便略略放心,眼含双泪,讲了两句,却含含糊糊。夫人知他害怕,便安慰他道:」你不用害怕。这是我儿子不好,他来找你,不是你找他的。你只管放心,我决不难为你,你却不可支吾,快些直说。「琴言停一停,只得说道:」小的是苏州人,去年冬天到京,在联锦班。因为父母双亡,族中的叔母,将我卖出来的。今年正月初六日,在姑苏会馆唱戏,是头一回见少爷。不知是怎么缘故,倒像从前认识的一样。到元宵那一日,小的到怡园徐老爷家看灯,看他们制些灯谜,内中小的最爱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那个灯谜,徐二老爷就把一张瑶琴,作了这个灯谜的彩头,说有人猜着了,我就请他来与你相见。这日刚刚是少爷猜着。过了两天就请了少爷来喝酒,叫小的来伺候。自从那一天才认识。第二次是素兰邀游运河,陪了半天。就这两回,这是句句实话。夫人不信,只管问魏师爷。且少爷出门,夫人是晓得的。「话未说完,便止不住流下泪来。聘才道:」这都是实话,真真没有见过三面。「颜夫人听了,心中不解,所以又看琴言神气,实在可怜,心中想道:「怎么半年光景,就见过两面?」便问道:「你的话自然句句是真的,但是少爷现在,心心念念就是惦记你,你自己想必明白。」琴言道:「夫人这样恩典,小的敢不实说?实在也奇,非特我像从前见过少爷,就是少爷见了我,也说是好像从前认识的,就觉见面时,也是一家人似的,彼此也说不出缘故来。」颜夫人笑道:「听你这一番话,却真也奇,我实在想不出来。但如今少爷因为你进了华府,病到这个样儿,我所以叫你来,你怎么宽慰宽慰他,能够叫他好了,我不但不怪你,还要赏你呢。」琴言听了更觉酸楚,只不敢哭,惟呜呜咽咽的说了一句,却不分明。颜夫人见此光景,倒反可怜,就请聘才同琴言到子玉房中来,自己与聘才在外间坐着,看他们所说何话,怎样情景。那许顺也直站到此刻,方才听明少爷的病源,也跟到卧房中细听。不知琴言怎样医好了子玉之病,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九回缺月重圆真情独笑群珠紧守离恨谁怜却说琴言到梅宅之时,心中十分害怕,满拟此番必有一场凌辱。及至见过颜夫人之后,不但不加呵叱,倒有怜恤之意,又命他去安慰子玉,却也意想不到。心中一喜一悲,但不知子玉是怎样光景,将何以慰之,只得遵了颜夫人的命,老着脸,走到子玉卧房来。见帘帏不卷,几案生尘,药鼎烟浓,香炉灰烬,一张小小的楠木床,垂下白轻绡帐。云儿先把帐子掀开,叫声:「少爷!琴言来看你了。」子玉正在半睡,叫了两声,似应似不应的。琴言便走近床边,就坐在床沿之上,举目细细看时,只见子玉面色黄瘦,憔悴了许多。琴言凑近枕边,低低的叫了一声,不觉泪如泉涌,滴了子玉一脸。只见子玉忽然的呵呵一笑,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正是此刻时候。」便又接连笑了两声。琴言知他是呓语,心中十分难受,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因想颜夫人在外,不好叫他庾香,只得改口叫了声:「少爷!」此时子玉犹在梦中,道是到了七夕,已在素兰处会见琴言,三人就在庭心中,摆列花果,煮茗谈心,故念出那两句《长恨歌》来。魂梦既酣,一时难醒。琴言又见他笑起来,又说道:「我当是‘黄泉碧落两难寻’呢。」说到此将手一拍,转身又向里睡着。琴言此时眼泪越多了,只好怔怔的望着,不好再叫。见子玉把头摇了一摇道:「偏这般大雨,若明日早上也是这样,可怎么好?船又隔得这么远。」停了一停,说道:「独活、防己之下,应须添一味当归。」外面颜夫人听了,知是呓语,虽不能十分明白,也是一阵伤心,两泪交流,只管怔怔的瞅着聘才,聘才心上也觉凄楚,便说道:「玉侬你只管叫醒他。」琴言便叫了两声「少爷!」子玉嗤的一声笑道:「你好痴也!」又道:「云儿,你只管叫我作什么!这么近的路怕什么!你还当是大东门外么?」琴言要高声叫,又哽咽了,喉咙叫不出来,只把手拍他。那子玉忽然睁开眼来,对着琴言道:「香畹,这回又亏了你,费了如此的心,我以后便放了心了。」琴言又往前凑了一凑,拍着肩道:「少爷!琴言在这里看你,你病可好些么?」子玉心上模模糊糊,眼前花花绿绿,看不分明,便冷笑了一声。琴言又说了一遍,子玉便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已试过了我一回,难道我还认不得你?」当下颜夫人在隔壁,听了肝肠欲断,忍不住到房门口来看,见琴言坐在床上,拉了子玉的手,只是哭,子玉只管笑。颜夫人道:「他认不得人,这怎么好呢?」聘才也只得走到床前,叫了几声:「世兄,你心上的琴言特来看你,我扶起你来坐坐,你们说说话就好了。」聘才叫云儿拧块热手巾来,替他净了脸,擦了擦眼睛,扶他坐起,把床锦被叠了,在背后靠着。颜夫人倒不肯进来,恐怕儿子心上愧惧,魏聘才也离得远远的。子玉坐起后,精神稍觉清爽,猛然眼中一清,见琴言坐在旁边,便问道:「你是谁?坐在这里?」琴言带着哭道:「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琴言见窗户未开,且系背光而坐,自然看不明白,便挪转身子向外坐了,侧了一半脸,望着子玉道:「我是玉侬,太太特叫我来看你的,不料十数天,就病到这样。」说着又呜咽起来,子玉听得分明,心中一跳,便把身子挣了一挣,坐直了,看了一回道:「你是玉侬?我不信,你怎么能来?莫非是梦中么?」琴言忍住哭道:「我是琴言,是太太叫我来的,你为何病到如此?」子玉便冷笑了一声道:「真有些像玉侬。」颜夫人听了,对着聘才道:「此话说的奇怪。」又听琴言道:「我是为着你的病来的。」子玉笑道:「你真是玉侬,如何得来?就算你愿意来,人家如何肯放你来?」琴言道:「我真是玉侬,我已来了多时,是奉太太之命,叫我来看你;又亏魏师爷带我上来。我劝你自己宽心,不必忧郁,身子要紧。快养好了病,我既来动了,就可以常来的。」说着又滴下泪来。颜夫人见子玉清爽些,便有些欢喜,叫丫鬟移张椅子在帘子外坐了,聘才就站在颜夫人背后。子玉此时又清爽了几分,便凑近琴言,细细一看,笑道:「玉侬你当真来了,不是假的?」琴言回转头来,对着子玉,要回答时又咽住了,只是哭。聘才在外低低说:「玉侬扎挣些,倒不要引起他的哭来。」琴言只得把帕子掩了脸,用力迸出一句话来道:「是真的。」子玉道:「果然是真的。」琴言道:「真真是真的。」子玉便狂笑一声,往前一撞,却好扑在琴言肩上,犹是咯咯的笑个不祝聘才见了忍不住的笑,那些丫鬟、仆妇也无人不笑。颜夫人点头叹息,见子玉两手扶着琴言的肩,要坐起来,先笑了一回。琴言道:「你倒是什么病?我劝你不要病了,从今日就好了罢,省得多少人为你苦,更招太太心里不安。」说着遂又滴了些泪。子玉笑道:「我有什么病,我这个病要他来就来,要他去就去,原不要紧的。」琴言道:「休说不要紧,你这病不比从前,也添了满面的病容,千万句并作一句:放宽了心。你从前说自己会宽解,看得破,怎么今日又不会宽解,看不破了呢?」子玉笑道:「我又何尝不会宽解,又何尝看不破呢?若看不破时,就是独活的反面了,幸而看的破,尚有今日。」说着又哈哈的笑起来。琴言道:「我在华府很好,华公子那人也是极正经的,且府中上上下下都待我极好,你很不必惦念。」子玉笑道:「你真好么?」琴言道:「真好,你不信问魏师爷。」子玉道:「真好就好了,问他作什么?」便又笑了。琴言道:「只要你的病好得快,我便更好。你若好得慢,我也就不甚好了。你若一分病没有,我便似成了仙这么快乐。「说毕,勉强一笑,这子玉便大乐起来,手舞足蹈的光景。琴言道:」他那里原准我告假出来,倒不比在师傅处拘束我。从前没有来过,今已来了,我就常常的出来看你。你若没有病,我也可以多坐会,多说两句。你若有病,我又怕你劳神,且我见了更闷。「子玉笑道:」你真能告假出来么?「琴言道:」今日不是告假出来的么?「子玉道:「这也奇极了,我只当你进去了,我们此生休想见面。再想不到你竟能出来,且又竟能到我这里来,真也实在奇怪,却也实在妙极,天乎!天乎!」说着,又抚掌大笑。琴言见了,倒疑他这笑也是病,心上倒又伤心起来,只得忍祝此时颜夫人见子玉只是欢笑不已,也便解去了多少愁闷。想既能如此欢笑,心中自已开豁,其病就可好了。又见琴言总是凄凄楚楚,真想不出这个道理来。子玉便又笑道:「你进去了,作些什么事来?」琴言道:「一件事都没有,叫我在留青舍伺候。府里的房屋排场,比怡园又是一样光景,错不得规矩。却用不着唱戏,也不作什么,不过作一个伺候书房的书童就是了。」子玉道:「你出来他们知道不知道?」琴言道:「他在上屋时候多。他还有好几处书房,歇了几天,才到一处,也不过略坐一坐就走了。这屋子里的人不奉呼唤是不进那屋子里去的。」琴言向来总说实话的,今日要治子玉的病,就有几句谎话在里头。说得在华府里这等快活,将来还可以时常出来,不过极力要宽子玉的心玻子玉听了这一片话,心内已觉四平八稳的摇也摇不动了,便真快活,笑了一回。琴言又道:「从前在师傅处出门怕费力;且没有来过,也不敢进来。今日我进来时即见过太太,太太很疼我,命我常来看你。今既奉了命,还怕谁敢说什么不成?出入可以自由了。」子玉听到此间,倒把眉头皱了一皱,有些慌张的意思,低低的问道:「你已见过太太了?太太没有说你什么,谁带你上去的,准你进来吗?」琴言道:「是魏师爷带我上去的。我曾对太太说:」我能治你的玻‘太太就很喜欢,吩咐我说:「你若能治好你少爷的病,我不但准你进来,还准你常常的来呢;候老爷回来,还要商量买你进来服侍少爷呢。’倒问我愿意不愿意。我说:」我有什么不愿意,只求太太的恩典就是了。‘「子玉道:」你向来是不说谎的,今日这些话不要是些谎话来哄我么?「琴言道:」你不信,我请太太进来,当面讲,你听听是真是假。「说罢就要走出来,子玉连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又道:」你这些话,句句是真的?「琴言道:」你见我几时撒谎来?「子玉点点头道:「真没有说过假话。」便自己定了定神,越想越乐,不禁大笑,欢声盈耳,外边的颜夫人也喜欢的笑起来,聘才更觉洋洋得意,低低的说道:「小侄看世兄今日竟会痊愈的了,这功劳全亏了琴言的师傅,虽然受了他那些刁难,倒还值得。」这边子玉已乐不可言,那里留神到外间?况且外间人又是私窥他的,病人精神有限,故而听不出来。子玉竟慢慢的跨下床来,琴言扶着走了两步,觉得脚软神虚,便又笑道:「我已好了,我原没有什么病,不过受了些暑气,有些头闷神昏。他们便当我是大病,把些药来我吃,愈吃愈闷,闷也闷极了。」便叫云儿道:「我觉饿了,有什么吃的,快拿些来。」颜夫人听了,即轻轻的走出,聘才等亦都跟了出来。颜夫人道:「怪事!怪事!直看不出他们什么意思来,这一对小人儿,却真也奇怪。今日实实亏了琴言,我倒要重重的赏他。」聘才嬉嬉笑道:「这也实在稀奇。伯母请看:世兄与琴言都是正大光明,一无苟且的。今日真亏了他,若不然,就是那叶天士重生,也不能治的这么快。」颜夫人道:「这也总是世兄的大力,才能叫得出来,这功劳总是世兄的,我母子感激不荆」聘才连道:「不敢,况小侄受伯母府上的栽培,理应效劳,不要说费这点心,就叫小侄赴汤蹈火,也不敢不尽力。」说完,露出满面得意。颜夫人又谢了几声,即命云儿将那莲子粉熬成了小米粥,盛了两碗,命琴言陪着子玉吃了。子玉见了琴言,心中一喜;又听了他这番言语,郁抑全舒。又喝了一碗粥,便觉得神清气爽,即对琴言道:「我的病已好了,你全可放心。你今日出来,倒要早些回去,不要叫人说出话来,以后倒难告假了。你的话我句句记着,句句依着你。你自己也要留神,诸事随和些,图个上进,比唱戏到底好多了。我前日只道与你永无见面之期,不料今日如此快叙,我心中此刻百忧尽去,毫无不足。只惜我没会见过这华公子,不然,我也可以来会会你,既是魏师爷同你出来「,说到此,便问琴言道:」聘才同你到什么地方?「琴言道:「先前他也进来,叫了你好几声,扶你起来坐的,你没有留心。此时想在上房同太太说话。」子玉即低低的说道:「从前的嫌隙,也不必记他了,以后倒和好些为是。今日也算亏他出力。」琴言点点头,大有难分之意。子玉倒连连催他,直到琴言告别之时,子玉方洒了几点泪。琴言又恳恳切切的嘱咐了一番,子玉满口答应,送到房门口。琴言道:「你才好,不要出来,我还要到上房见太太。」子玉又有些惶恐之意,便叮嘱道:「你见太太时,说话也须留意,不可据实。」琴言答应,走了出来,即重到上房中堂内,颜夫人见了便笑吟吟的道:「今日真亏了你治好了少爷的病,但不教他再病才好。」琴言脸上一红,停了一停道:「少爷心地光明,没有看不透的事情,以后可保没有病了。」颜夫人又把琴言打量了一回,便道:「你今日去了,几时再来呢?」琴言道:「可以告假就来,请太太宽心。」颜夫人叹了一口气,对聘才道:「他们两个小人儿的事情,真是猜不透。今日看他一个哭,一个笑,也没有讲什么,若不是亲眼看见,便任是什么人也要胡猜乱讲,还要说我溺爱不明,为儿子作这些事。世兄你想,你亲眼看见这光景,好笑不好笑?教我如何能认真,由他病去不成?」聘才正要说话,颜夫人又对琴言道:「此中的情节,只有你心上明白,倒还要仗着你伺候他大好了再说。」琴言低低答应,心中也想道:不料这位太太这样慈悲,若是别人,只怕未必能这样,就算疼他的儿子,也疼不到我身上来,便着实感激。聘才见时候过久,便要同琴言回去,琴言也心内悬着,便叩辞颜夫人要去。颜夫人道:「你且略候一候,我还有话。」便自己进房,先着人叫了许顺进来,叫他秤了二百银子来,颜夫人道:「你交与魏少爷收了。」聘才叫交四儿拿了。又见一个仆妇拿着一包东西出来,付与琴言道:「这是太太赏你的,你收了再去谢赏。」聘才见是银镶小刀一把,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一对,帕子一方,洋表一个,梅花小锭十个,牙骨真金面扇子一把,琴言收了,与聘才进去谢了赏;聘才也含含糊糊的跟着谢了一声,即同出来。颜夫人送至中堂廊下,又叮嘱了几句。琴言与聘才出来,走到门房门口,只见许顺笑嘻嘻的出来,见了聘才问道:「今日的事,到底是个什么缘故?真叫我们想不出来。」又问琴言道:「你是那个班子里的?」聘才代答道:「他从前在联锦班,此刻不唱戏了,在华公府里当差。至其中缘故,此刻不必告诉你,你后来自会知道:」许顺不好再问,即送了出来。两人上了车,路上闲谈,琴言便感谢不尽,聘才也谦了几句,却十分高兴。进城已是申初时分了。到门口下来,一径跟着聘才进去,只见总门口有人拿了大簿子记上一笔,琴言知道是上号簿。聘才先叫四儿将银包拿进房去,放在钱柜内锁好。一同进来找着林珊枝,珊枝见琴言回来,即笑道:「怎么去了许多时,想必医的病好了。」琴言面有惭色,便问道:「公子可曾传我?」珊枝道:「怎么没传?传了两三回,不见你回来,公子大发气,已着人叫你师傅去了。」琴言听了,吃这一惊不小,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聘才道:「他是不禁恐唬的,你不要唬坏了他。」珊枝正容道:「我唬他作什么?未正二刻,公子出来不见他,问我,我说:」是他师傅的生日,琴言他回去拜寿。本要等公子下来告假,今早听得公子不下来,他又候不及,托我回的。‘公子一听就有气,说:「若真是他师傅的生日还罢了,要是说谎为别的事出去,我是不依他的。’立刻叫人到你师傅那里打听去了。那人回来说了,只怕连我也要挨骂,你是不用说了。再者是,门簿上记明出进,都是魏师爷同的,只怕连魏师爷也要难讨公道。「琴言听了,心中七上八下的乱跳,急得眼睛都红了。若被他访出真情,且慢说挨骂,就是羞也羞死人。聘才听了,似信不信的道:」老三,你不要唬人,我是不关事的,是你担了担子叫他出去的,自然先要问你。「珊枝冷笑道:」问我,我就直说,知道你们作些什么事?「琴言吓的眼泪都出来了,只得软求珊枝替他周旋。聘才见些情景像真,亦连连陪笑,把扇子扇了他几扇子,作了一个揖,叫声:」好兄弟!你替我遮盖些,就是哥哥脸上也不好意思,始终还是仗着你的大力呢。「珊枝见他们真着了忙,便嗤的一笑道:」不要慌,事情是真的,不是我撒谎。早替你们张罗好了:我已告诉朱贵不用去打听,在城外逛一逛回来,说真是他师傅的生日,停一回就回来的。你们如得了彩头,也分些来谢他。「琴言道:」我送他几两银子就是了。「珊枝又对聘才道:」这号簿上也去了才好,不然将来终要看见的。「聘才道:」索性亦求你三太爷施点法力,我是不好去说。「珊枝道:」只是太便宜了你。昨日那两匹好纱,我不希罕,还拿去罢,花样颜色全不好,我不要。「聘才道:」纱是顶好的,若要再换好的也没有,要换花样倒可以。「珊枝道:」纱衣我也够穿,现存着十几套,没有裁的,也用不着。我还打算送人,不过十几两的人情罢了。我告诉你:我新近见了两样东西,我很爱他,自己不能出去买。「话未说完,聘才就连忙问道:「你看见什么,只管说来我听,或者我可以就给你办来。」珊枝道:「不是别的。我见沙回子家里有一个金丝拧成的一个花篮,不过二两重,手工倒贵。我又见他自己泡茶的一把时大彬的宜兴茶壶,盖子上嵌着一块翡翠,是没有比他再好的了。我这个搬指都比不上。那金花篮我还了他四十两,他也肯了,那茶壶我还了他二十四两,他还不肯。明日请你替我把这两样拿来。沙回子讲:」这把茶壶竟是个宝贝,时大彬到此刻有一百多年了。这壶嘴倒完茶是一点不滴的。泡茶时放茶叶也好,不放茶叶也好,冲一壶开水下去,就是绝好的茶,颜色也是淡绿的。我因不信,把他的茶叶倒了,另放开水下去,果然一点不错,是绝好的好茶,你说奇不奇?「聘才道:「茶壶用久了,所以才能够这样好。你既爱这两样,我就买来奉送。那纱也不必退,还留着送人罢。「珊枝笑道:」怎好这样。我若一定不要,倒显得不好,只得生受了。「说了一回,就回房去了。到了留青舍,珊枝问起琴言之事,琴言只得大略说了一说。珊枝不信,心中有些动疑,说:「怎么无缘无故的会害起病来?见你戏的也不止他一个,难道人人见了你,就都为你害病吗?我倒不晓得,你们有这些情分,还是另有缘故呢?」一片话,说的琴言臊的了不得,又不敢驳回他,吊桶落在他井里,只好忍住这气罢了。却说子玉这一场大病,琴官这一出华府,魏聘才自为得意,又以为奇,在城外各处传扬。人家听了,竟当了一件新闻。有那些各班里相公,有嫌琴言的,有爱造言生事的,七张八嘴,改头换面,添起枝叶,把个子玉、琴言说得无所不至。不料王通政在人家席上遇着蓉官、二喜等类,就把子玉、琴言的事说得活龙活现。文辉本看过子玉之病,也觉得病的有些古怪,只不晓得是相思玻今听了这些话,心上着实不爽快,因想道:「少年人这些事原也禁不住的,也只好逢场作戏。况且子玉才十八岁,正是好花含蕊的时候,怎么就作起这些事来。偏偏去年又将个爱女许了他。人生起头第一件,就是这不爱听的事,有了外遇,将来琴瑟之间就不能专好的了。」回家就叫他儿子王恂问了一回,王恂只好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又与子玉剖辨,说断不至此,文辉终有些疑心。陆夫人听见了,虽未过门,倒先替女儿吃起醋来了,便向文辉说道:「若论玉哥儿,相貌是极好的,所以去年孙亲家母作媒,我就应许了。如今你自然不管,这怎么好?亲尚未成,倒先弄些笑话出来,将来若是一味的混闹,叫琼姑过去,如何过得日子?亲翁在家还能拘管,亲母是一味的溺爱,顺着他性儿,日后多半是个不成器的。这等小小年纪,就这样无廉无耻的爱起小旦来,真了不得了。更有那些老不正经的,也要常在外边作乐,更怪不得年轻的人了。到底这些小旦有什么好处,羞也不羞。」陆夫人气头上,倒连王文辉也教训了一顿。文辉只是陪笑,不敢作声,说:「事情呢,实在稀奇,我暗中窃访,连恂儿都知道他们才见过两三面。就是彼此思念,其实没有别的事。况且这么小的孩子,那里明白到这些事。你放心,我自去嘱咐表妹,以后管得严些,不准他出门,也就没事了。到今冬也好完娶,这件事琼姑过去了,或可拘住他。」陆夫人冷笑了一声道:「这些下作脾气是出于本心,我见多了,拘管得那一个住?从来说贼不改性,管住身管不住心的。」文辉听这些话,明明的逼到自己身上来,只得呵呵一笑,踱了出来,往书房里去了。陆夫人气极了,又在他女儿琼姑面前,把子玉讲了又讲。琼姑低头不语,心中也有些不耐烦。本知道是个风流夫婿,却不道是这样轻薄,应着一句常说的话「才人行短」了。便又想起哥哥、姊夫,常说子玉的好处,说人是极正经的,又极有情的。或者他爱的这人,是单为其色,没有别的事,也未可知。便觉红晕桃腮,手拈衣带,呆呆的静想。陆夫人又心疼他,多说了恐他烦恼,便坐了一坐也自去了。再说子玉自从琴言来看之后,便已放心。又晓得他母亲不责备,而且反托聘才带琴言来,心中十分快意,自然更好得快了,不到十日便已精神复旧,惟见了母亲总有些惶恐不安的光景。颜夫人爱子之心十分体贴,又知儿子并无苟且之行,绝不提起琴言的事。那王文辉亲自来过几次,陆夫人也来过。一日在颜夫人面前,也不好说得,但有些话里讥讽,暗藏褒贬,似乎叫亲家以后留点神,不要放纵他的意思。又见子玉病已痊愈,看其相貌翩翩,实是佳婿,又像个真诚谨厚的人,就把疑心消去一半。过了几日,子玉究竟放心不下,便回了母亲,借看聘才为名,去看琴言,恰好见着聘才。聘才又求珊枝,把琴言叫出来,说了有一个多时辰的话,子玉方才放心而去。华府中人多嘴杂,且各存一心,过了几日,就有人将此事传到华公子耳中。华公子听了着实有气,便叫珊枝上来问了一遍,珊枝替辩了几句,华公子也说了他几句,以后不准琴言出门,将他派往洗红居,交与十珠婢看管,不与外人通问,便与拘禁牢笼一般。幸亏十珠婢都是多情爱好的,倒着实照应他。若是别人在此,也是求之不得的。这琴官一来年纪小,二来是个异样性格的人,到是守身如玉,防起十珠婢来。所以华公子看得出他老诚,放心放在婢女堆中,也当他是个丫鬟看待他,只不许与外人交接。到了此间,是断乎走不出来,就是林珊枝不奉呼唤也不能到的,何况他人?琴言只好坐守长门,日间有十珠婢与他讲讲说说,也不敢多话。晚间独守孤灯,怨恨秋风秋雨而已。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